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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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明是她掐着我手腕上的伤口,痛到我倒吸凉气,可泪流满面里,把卫昭的心都哭化了的也是她。
“若若别求她,大不了被母亲抽一顿棍子,有什么大不了。”
将哭到快昏厥的宋若若搂在怀里,卫昭带着忍耐狠狠瞪我一眼:
“养你十年,倒不如若若一年感情深,真不如养条狗。”
以为早就不在意了,却还是在那句话里,心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。
十年相伴,即便走到分道扬镳,也没想过会有恶语相向的那天。
巨大的委屈朝我汹涌而来,连带着诏狱里的委屈也一并哭了出来。
我露出了手腕上挑断手筋留下的伤,看向卫昭:
“世子爷莫非对狗也能这般狠心?挑断筋脉,打断脊梁,驯没了狗的烈性让她摇尾乞怜,然后乖巧得满足你所有的要求?嗯,如此看来,我倒真是像极了世子养的狗。”
“如今,您可以放您看不上的狗走了吗?”
卫昭漆黑的双眸在看到我手腕上的伤时,骤然一缩,声音骤然拔高了八分:
“何处来的伤?你莫不是死人,那般大的伤口为何不上药。”
说着,他便朝我伸手,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命令道:
“我带你去治伤,走,跟我走!”
可下一瞬,宋若若便慌张地大叫一声,昏倒在了卫昭怀里。
“若若,若若,你别吓我,你怎么了?”
“可是落水后的伤寒症还没好?都说了让你别受凉,怎得手这般冰冷!”
卫昭乱了方寸,松开我的手抱起宋若若便府医住处跑。
只没几步,身子一顿,想起还有个我一般,骤然回过身来。
却正对上我讽刺地笑。
他神态僵了僵,避开了我的直视:
“手那样冰冷,加件衣服等着我。”
“若若身子不好,我先送她过去。待我安顿好若若,再带府医来看你。”
我摇摇头,拒绝得干脆:
“入诏狱的第三日被挑断的手脚筋,那时候没人救,现在也没人能救了。”
“不比你的若若,时时刻刻都要人守着。”
卫昭身子一晃,我头也不回地回了院子。
若是足够细心,我便会发现腊梅花后站着一道漆黑的身影。
不是别人,正是我的半个师父沈晏。
他看着我的背影,冷声冲卫昭问道:
“你为何没接她回府?”
卫昭脚步一顿:
“若若伤了脚,我便先回来了。不是你接的吗?”
沈晏像被一块巨石堵住了胸口。
若若说她喜欢城南的挽糖,他便策马去了城南买挽糖。
他以为,卫昭向来把裴婧看作眼珠子,不会错过这般好的献殷勤的机会的。
却不想,竟无一人去接她。
“所以,她闹了脾气?”
沈晏叹了口气:
“罢了,待会儿你我一道去看看。至于她手上的伤·······”
他不敢想,垂下眸子,呢喃了一句:
“她向来对我言听计从,大不了,我哄哄她,再多买几份礼物便是。”
可他不知道的是,我回院子的第一件事,便是烧了他们送我的礼物。
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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总归是要离京的人,过往的人和物我都不要了,留着也不会成了旁人碍眼的笑料。
那些或好或坏的过往,都在这盆大火里,化为灰烬吧。
五岁入京时卫昭为哄我,亲自为我扎的兔子灯,因为不擅长画画,圆脑袋扁身子,两只眼睛一大一小很是滑稽。
可即便如此,也被我珍而重之挂在床头十年之久。
启蒙时沈晏送我的字帖,扉页落下他的期盼--朝夕往昔伴你同行。
他说的只是那本字帖,我却一直自以为是那时他对我的心意。
还有古筝、长琴、挽弓、发簪······
一件件,载满过往的点点滴滴,却被我毫不留情一样一样丢进了大火里。
直到去年生辰,他二人一人塞给我一封情信,皆求我在及笄之后,太后为我赐婚时,选择他们。
那时候,卫昭将我堵在院中,逼我答应选他才肯放我出府。
那时候,不会武功的沈晏竟提着一把剑冲进侯府,要与卫昭分个高低,给我选择的自由。
京城里最肆意的世子爷和大越最年轻的尚书郎,为我打得头破血流,成了满京城茶余饭后的笑话。
对此,二人毫不在意:
“明年及笄时,若你再选不出来,我们还有一架要打。”
那时候有多喜欢,现在就有多厌恶。
我自嘲般勾了勾唇角,毫不犹豫将信也一并扔进了火盆里。
前尘往事便在一大盆里化为灰烬吧。
直到我站起身来,要转身回屋子时,才发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身后的卫昭与沈晏。
明明灭灭的火光里,他们的脸明明暗暗,似乎只在一年之间,已经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模样。
“可消气了?”
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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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晏缓缓开口。
无波无澜的表情下,恍若我们之间还毫无芥蒂。
可我心中却有着一道难以跨越的天堑。
见我始终没有回应,他往前走了两步,堪堪停在我一步之遥的距离。
抬手便要往我沾了尘土的衣袖上碰去,却被我侧身躲了去。
沈晏修长的手僵在了原处。
连那张清风朗月般的俊脸,也渐渐笼上寒意:
“婧婧,伤口可还疼?给我看看。”
我退后一步,礼貌地颔了颔首:
“不劳沈大人费心,区区小伤,不足挂齿。”
他眸光暗了暗,伸来的手慢慢攥成了拳,一点点收回到了身后。
他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。
“你当真要如此?”
我不明所以,看向他。
他舒了口气:
“当真要与我如此生疏?我提了你最爱的花生酥,若你得空·······”
“我不得空!”
我拒绝地干脆:
“沈大人忘了吗?我也即将及笄,是真正的大姑娘了。男女设防,我这院子,您还是少来得好。”
“毕竟,我如今名声不好,玷污了您的风骨与名声,我担当不起。”
他应当想起来了。
我被拉去诏狱那天,曾攥着他的衣角哀求他,求他为我求情,求他放过我。
可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得掰开了我的手,声音透着从未有过的森寒训斥道:
“你也是即将及笄的女子了,如何不知晓男女设防,竟毫无仪态得当众拉拉扯扯。”
“我便是要求情,也断不会为成全你这般歹毒的心思,玷污了我的名声与风骨。”
疾风骤雪里,我含着不甘的泪水,被硬生生拖走。
沈晏大抵是想起来了,他毫无波澜的神色肉眼可见冷了下来,我继续道:
“何况沈大人贵人事忙,大抵不记得,为你们的好弱弱试药太多,我已经不能再吃最爱的花生酥了。”
“只是一碰,便会满身起疹子呢。:
沈晏冷眉微挑,在我脸上看了又看,看到我耳垂下洁白的肌肤因试药留下了永远抹不去的疤痕时,才咽下了要责备的话来。
可卫昭却不愿意了。
“那也是你自食恶果。若非你连累若若摔下马,如何会让她伤了腿。为她试药,是你尽你的心意与本分,还有脸倒打一耙告恶状,真有你的。”
沈晏目光闪了闪,慢慢薄唇紧抿,也默认了卫昭的话。
我眼底只剩一丝冰冷的嘲讽。
从前,我也为宋若若摔坏的腿寝食难安,认为试药中毒也不过是上天惩罚我的恶果。
甚至怀着愧疚不要命地对宋若若好。
直到那夜,她用我从未见过的冰冷与志在必得问我:
“若是在你我之间二选一,你猜卫昭与沈晏会选谁?”
我不明所以,她却狡黠一笑,一个纵身跳进了湖里。
而后瑟缩在沈晏怀里,指责我推她落了水。
一夜之间,我从京城里最明媚的贵女,沦落为人人唾弃的罪奴。
连后背刻下的字,似乎都在隐隐作痛。
想到这些,我忍不住得恶寒:
“是啊,都是我咎由自取,怨不得别人。如今我长教训了,二位可以放我走了吗?”
沈晏舒了口气才直视着我问道:
“罢了。既是如此,你可知错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