寂寞是安静的。
那么多年过去,它还是没有找到我。
娘,你听见了吗?
盛夏迈着猫一样轻盈的步伐,隔着透明的纱窗。我坐在梳妆台前。
现实里外,都是夏天浓郁的影子。翠绿,朦胧,纵横交错。
大树横斜的枝干将夏天挡在门外。
嗜睡的猫咪,懒懒的卷缩在院角。
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——
我路过蝉声鸣叫的碧绿夏天。父亲是步行爱好者,我跟在他后面,踩着他的影子前进。在黄昏日落的花园,在日照充足的长廊,在沙沙作响的书房,我陪着他度过每一个寂寞的夜晚。
是时候了。
画沙拍打了一下门环,它光滑的身躯像上等的绸缎。
“小姐,时辰到了。宫里来的轿子在外面等着。崔公公有些不耐了。”
唐国人是举世无双的礼仪大师,他们用自己的语言编造出世界最美好的事物,牵动着每一个人的心灵。不论你们是否反对,我们都要听它的指挥。
我生活在潮湿的南方,这里有漫长的雨季、阴暗的弄堂,还有尖酸的话语。我真的很讨厌这样的气候,一到雨天,整个房间都变得潮湿,被子像是被水浸染过一样。
我想去北方。
长发?还是短发好,洗完迎风一吹就干了,不费时间,不费精力,节余下的时间还可以做几道数学题,累计下来也许数量庞大。当然,我是没有机会了。
国朝京都在北方,就是我是十分想去的北方。天气干燥,万里无云,晴空万里。咯吱咯吱的车轮子碾压干薄的树叶,蝉声是不见的,被宫门的公公们打下来了。
“小姐,宫门到了。”
画沙在外面低语,不敢高声,显然她也是怕了。这皇宫静谧,不发出任何声响,幽静的巨兽吞噬每一个进宫的人。
你从白雪泛泛的冬日走过——
我做了个梦,你黑白相间的衣服在眼前不断晃。
我梦到秋季将要收割的麦子,破烂到将要铲掉的危楼,被日照晒得发干的湖水。也许荷花开的正艳,不知道是不是有杨万里所写的‘接天莲叶无穷碧’。我想,是没有的。
“小姐,长乐宫到了。”
平静的湖面上,知了、青蛙,还有翅膀扇动的声音,它们陪着我,在单调的初夏。
宁静的湖面上,山、水、云朵,还有画沙的轮廓,凉风又从皮肤吹过,也从湖面掠过。
惬意的感觉沉在心底,哦,不错的住所。
“奉天承运,皇帝诏曰。惟赞宫廷而衍庆,端赖柔嘉。沈氏明雨,毓质名门,温恭懋著,仰承皇太后慈谕,册为淑妃,钦此。”
进了正门,就有八个宫女、六个太监在门口跪着。
“奴婢(奴才)参见淑妃娘娘。”
异口同声,像是田里的青蛙,‘呱呱呱’地叫着。没惹他们,我直接走了进去。这个时候,我记起了《好了歌注》其中一句话,那就是‘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,反认他乡是故乡。’
跪着的人不知道哪里扰了娘娘的兴致,心中纳闷,但也不敢起来。宫里的奴才们都知道新册封的淑妃娘娘是皇上心尖上的人物,谁也不想做出头鸟。
画沙跟着小姐进了正殿,收拾还算妥当,就是门前架子上的牡丹显的刺眼。
“画沙,把那盆恶毒物撤下去。”
“是,主子。”
点点头,我很疲惫,是心累,我懂。
炎炎夏日,毒日头在天空照耀。殿外跪着的众人头顶冒汗,实在是撑不住了,有几个奴婢摇摇欲坠。但有两个人还是腰挺直,严格遵守教习妈妈(公公)所教的礼仪。
“画沙,叫玉华和小六子进来。”
“是。”
我松了松脖子,头顶的装饰压的重。可还没到取的时候,因为还有皇上没来。
从门外走来两个人,一个是长乐宫的掌事姑姑玉华,另一个是首领太监小六子。
“奴婢(奴才)参见娘娘。”
匍匐在冰凉的地上,他们赫然是跪姿最标准的两人。
“你们,过的好吧。”
“回娘娘,奴婢日子过的清苦。”
回话的是玉华,虽说的是‘清苦’,但脸上却是不漏分毫。还是依然往昔的不卑不亢。
小六子是个闷葫芦,惜字如金,但一碰到感兴趣的东西就会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。
“起来吧,地上凉。”
“谢主子。”
这倒不是假话,那桌子上有冰盆,丝丝白气从上面飘出来。画沙知道主子怕热,所以很自然在那里用扇子扇着,希望凉气能投到娘娘身上。而那玉华站起后,泡了一杯热茶,端在我的面前。
还是玉华最解人心。我的心早就凉透,需要一杯热茶慰藉。
西洋钟在那摇摆,我知道算算时辰,皇上应该来了。他是守时的人。
果不其然,我坐在屋内就听见一声高呼“皇上驾到。”我没有动,伺候的人也没有催,好像来的是平常百姓,不是当今天子。忽然,听到命令声
“把这些奴才拉出去杖毙。”
略显沙哑的声音,不复往日的清雅。我听在耳里,站起身子,该接驾了。
灰色的雨水刚刚过去,夏日淡青的夜晚中像是点燃了银色的空气,朦朦胧胧,方青鱼已在你的怀里熟睡,树枝上不断传来蝉鸣声。这叫声,我最为欢喜,这是喜庆的季节。
“参见皇上。”
还未低下,轩烨就扶起我的身子,关心道“免了那些虚礼,自个身子要紧。”
“皇上,还是要臣妾行完礼再说,免得又招人说‘不符礼制’的话。”
“明雨,不要耍小性子,身子要紧。”轩烨声音急促,显然已经是动了微怒。
没有与他对着干,扶着他的手就起来了,底下跪着的人心中一松,幸好主子没有不给皇上脸面。他们的心思我是知道的,当然,我只会微微一笑,难道还认为我是那天真的小女孩?
“对,这样才听话。生气容易,不要拿自己身子开玩笑。奴才们不听话,打杀了就是,气坏身子不值。明日,我就着内务府拨你以前的旧人过来使唤。”
轩烨扶着我边走边讲,体贴备至,嘘寒问暖,使得我恶心。
“谢皇上,老人用着顺手。”
坐好,玉华就奉了茶过来,轩烨品了一口,笑道“玉华泡的茶还是这样好喝,浓而不淡。”
玉华依旧是淡然的样子,俯身谢道“谢皇上夸奖。但奴婢不敢邀功,奴婢这一手茶艺是主子教的。”
“哦,你这样一说,朕倒是真的很久没有喝到明雨的茶了。”轩烨放下茶杯,转头望向明雨,眼神中隐隐有一丝期待。我蓦然一笑,回道“皇上如果有兴致,明日再来也不可。臣妾过会还要去参见皇后娘娘。”
“好好,那朕明日再来。今晚早点休息,不要累坏了身子。”轩烨哈哈一笑,喜呵呵的走了出去。
“恭送皇上。”
他老了,没有记忆中的干劲,也没有往昔的清雅气息。只有垂垂老矣,日暮西山的疲态。
“沐浴吧,把这些劳什子去掉。”
玉华听到这话,虽是淡然,但也开口道“主子,还有去见皇后娘娘。”
“沐浴吧。”
不为所动,在我心里,皇后娘娘只是一个象征,分毫不能威胁到自己。玉华也不再规劝,叫小六子去提水,叫画沙去取衣服。人少了还是不行,真希望明天的奴才们早点来。
花开两表,在未央宫绣牡丹的皇后娘娘周氏听到奴才禀报,一不小心刺伤了手指。血红的颜色染花了绣图,心中一气,把它扔在地上。旁边伺候的刘嬷嬷捡起绣图,开口道“娘娘,没用的奴才打杀了就打杀了,再寻就是。”
“嬷嬷,你怎么这么糊涂,你没听到皇上要把旧人拨到长乐宫使唤吗?这几个人是本宫安排的,说打杀就打杀,这不是削本宫的脸。皇上怎么可以这样偏心。”
刘嬷嬷似乎没有听到抱怨,自顾道“娘娘,您担心什么?太子已经在尚书房跟着皇上学习政务,显然储君之位稳固。您可以稳坐钓鱼台。”
周氏没说话,可心中已是安定,她只是怕了这个人,怕听到她的一切。看着那绣花了的图样,暗叹可惜。
身为四妃之一,出行人马是不一般的,只不过我不喜张扬,只带了玉华一人去未央宫参见。其实也只是走个过场,在皇贵妃空悬这么多年的情况下,四妃已经是默认为平妻了。
“淑妃娘娘驾到。”
门外传来声音,周氏收敛了神情,看着一女子从门外走来。穿的素净,毫无修饰,周氏心中一愣,顿而喷火,怎可这样装扮。
“臣妾参见皇后娘娘。”敷衍的行礼,没等叫起,我就起了身子。自顾坐到左边的第一张位置。
周氏眼皮一跳,正准备呵斥,只听见刘嬷嬷轻轻一咳。头脑惊醒,压住火气,周氏温和的说道“多年不见,妹妹依旧是这样率真。”
“哦,皇后娘娘见过明雨?怎么臣妾一点印象都没有?”我疑惑地看向雍容华贵的皇后娘娘。
周氏一滞,一段话就憋在了心中,口里还是接道“哎呀,是我记差了。只不过我看到妹妹就想起了一位故人,与你长的极其相似。但她没有你的福气,好像已经不知道死在什么地方了。哟,还有个孩子,也胎死腹中。你自个要珍惜自己的身子,不要走了老路。”
“多谢娘娘提醒,我想我是不会走您故人的老路的。好了,本宫也累了,需要回宫休息。”说完,玉华就扶了我出了未央宫。
等见不到人影,周氏骂道“什么东西,这样嚣张跋扈,真是气死我了。说来就来,说走就走,她把这当什么地。”刘嬷嬷没有劝阻,任由她发泄。
“刘嬷嬷,给本宫想个法子,叫这个贱人去死。”看着歇斯底里的皇后,刘嬷嬷心寒。不过还是在她耳边说道“娘娘,咱们可以坐山观虎斗。”
“哦,细细道来。”